5、晴空中的几片阴云

　　经过20年风雨历程，中国软件产业取得的成就举世瞩目，也让世界各国刮目相看。在欣喜与兴奋之余，如果冷静地将中国软件产业发展置身于全球化竞争的大背景下来考量，不难发现，还存在不少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中国软件产业20年来取得的成就，与中国政府和产业界人士所寄予的厚望相比，还存在不小的差距。近年来，如何克服中国软件产业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实现新一轮成长，已引起政府主管部门、产业界和学术界的普遍关注。中国软件产业发展存在的问题，宏观层面来看，主要表现为中国软件产业虽然初步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但在重要的产品领域还难以与发达国家竞争，软件产业的整体国际竞争力不够强；从微观层面来看，主要表现为，中国本土软件企业的创新和持续发展能力不足，绝大部分软件企业缺乏核心技术积累，在重要的国际标准上缺少发言权。我认为，宏观和微观层面存在的这些主要问题，将是今后相当长时间内制约中国软件产业跨越式发展的瓶颈。

　　（1）软件产业国际竞争力不强

　　要理清中国软件产业发展中存在的问题，不妨先来看一看宏观方面的统计数据。2004年和2005年，中国软件产业整体规模分别达到2,780亿元和3,900亿元，软件出口分别为28亿美元和35.9亿美元，已经达到了一定规模；但同期中国电子信息产业的规模则分别达到30,700亿元和38,400亿元，出口分别为2,075亿美元和2,682亿美元，中国软件产业在整个电子信息产业中所占的比重仅为10%左右[v]。而从全球IT产业发展大势来看，电子信息产业日趋“软化”，在美国等IT产业发达的国家，软件在IT产业中所占份额已经直逼，甚至超过了硬件产品所占的份额。从软件产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来看，中国软件产业刚刚达到GDP的2%，而美国等发达国家这一比例一般在5%左右。简单地做一个横向比较，中国软件产业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可见一斑。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软件产业要真正成为驱动中国IT产业和知识经济发展的动力引擎，还需要进一步努力。

　　如果把视野放宽到全球市场，出口规模经常被不少宏观经济研究的学者用作衡量一个国家产业国际竞争力的重要指标。以出口来衡量，中国软件产业的国际竞争力相当弱。上面我们刚刚提到，据中国软件行业协会的统计数据，2005年中国软件出口规模仅为35.9亿美元，仅占中国软件产业整体规模的7.6%。更加应该引起政府和产业界关注和警觉的是，最近几年来，中国软件出口占中国软件产业整体规模的比例在持续下降！这一方面固然与中国国内软件市场需求旺盛有关，但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中国软件产业国际竞争力不强的现状。进一步仔细探究中国软件产业的出口结构，会愈加感受到中国软件产业国际竞争力不强这一现实，体会到进一步增强寻求软件产业创新和突破的紧迫感。中国目前出口的软件产品和服务，还主要集中在与硬件产品“捆绑”的嵌入式软件方面，也就是说，中国大部分软件出口是通过通信设备等硬件产品出口来间接实现出口的，并不是真正以软件产品本身的竞争力走向国际市场的。另外还有一部分软件出口是软件定制开发、软件代工和软件服务，而自有品牌的软件产品出口所占比重很低。

　　近年来，不少中国软件企业都在学习印度模式，拓展软件外包项目。但从目前中国软件企业承接的国际外包项目来看，并不乐观。这些项目多数都在软件产业国际分工中处于产业链下游的低端，主要是底层代码编制和数据录入、软件本地化等基础工作，附加价值很低。据统计，目前中国有接近60%的软件产品和服务出口到日本，但多数进入日本软件市场的中国企业在产业价值链中还处于三、四级承包商的位置，工作主要局限于低端的编码等环节，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企业开始逐步积累经验，向利润更高端的外包项目发展，与日本的总承包商一起面对最终用户。除了少数大型本土软件企业通过与跨国软件企业达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直接与跨国公司总部合作外，中国本土软件企业还主要依赖通过与跨国公司在华机构之间的合作来间接取得跨国软件外包项目，直接在美国“打单”的很少。

　　放眼全球软件市场，中国真正走向国际市场的自主知识产权的软件产品寥寥无几，大家能够数得出来也就是方正排版系统、汉王手写识别、中望CAD、永中集成Office、江民和瑞星杀毒等，不仅出口的软件产品种类少，而且多数软件产品的出口规模也相当有限。以上种种迹象表明，中国软件企业在全球化的市场和行销方面与国际软件公司相比，还存在明显的差距。

　　当我们重新将目光聚焦到中国国内市场，在市场规模快速扩张繁荣背后，也蕴藏着种种隐忧。纵览中国国内软件市场，约有2/3左右的套装软件（packaged software）市场份额被微软、Adobe、IBM等外国软件公司所占领，计算机操作系统（Operation System, OS）、大型数据库（Database）等高端软件市场领域，几乎全部被跨国公司的产品所垄断。中国软件企业研发的在核心技术上有创新、自主设计的“重量级”软件产品还相当缺乏。

　　（2）软件企业盈利和可持续发展能力较弱

　　在中国软件产业国际竞争力不强的事实背后，是小而分散的中国软件企业。据中国软件行业协会统计，中国目前有12,000家企业从事软件的研发、咨询、分析、设计、编程、测试、维护、培训、服务等工作[vi]。绝大多数中国软件企业规模很小，员工数量超过1,000人的软件企业只有60多家[vii]，最大的软件企业员工总数也不过三四千人。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国前四大软件公司，员工数量均超过万人；微软公司全球员工总数超过4万人；SAP在全球超过50个国家拥有36,600名员工。与跨国大型软件企业在员工数量和人均劳动生产率上的巨大差别，使中国软件企业在销售收入方面，与跨国企业相比差了不止一个数量级。2005年排名中国软件销售规模前10名的软件企业，其软件和服务收入总和仅仅相当于2004年美国软件销售规模前10名软件企业软件和服务收入总和的3.5%，中美两国大型企业收入对比如表2所示。同期，作为发展中国家的印度，有17家软件企业出口额超过了1亿美元，前10家软件企业的营业额达到了67.65亿美元，领军企业Tata Consultancy Services（TCS）、Infosys Technologies和Wipro Ltd的软件收入都超过了10亿美元。

　　作为软件从业人员，我非常真切地体会到，与传统制造业的产品相比，软件产品具有极强的规模经济效应。一个软件的初始开发成本非常高（大型软件往往高达数亿美元，甚至十几亿美元），但软件一旦成功地开发出来，就几乎可以零边际成本进行无限次的复制和销售。所谓的生产成本，仅仅是刻录一张光盘的钱；而最近几年，随着通过网络分发软件越来越普及，以后甚至可能连光盘的成本都可以省下来，真正走向零边界成本了。有软件专家曾估计，微软Windows95 PC操作系统的第一个CD版本的开发成本远远超过10亿美元，但是生产第二张CD的成本就极为低廉了，只有区区3美元[viii]。要收回如此巨额的研发成本并保证新一轮产品研发投入，软件企业必须将软件产品销售给很多客户。

　　目前，中国产品型软件公司的业务拓展，还主要局限于国内甚至国内某一区域的狭小市场，无法将软件零边际成本复制的规模经济效应充分发挥出来；而那些从事软件外包和IT相关服务（IT-enabled services）的企业，又往往处于全球软件产业链附加值最低端的代码编写、数据录入或本地化等环节，因为只是代工生产，并不拥有知识产权，所以也无法获得规模经济的收益。使得笼罩在高技术和知识产业光环下的中国软件产业，并没有像国际知名的软件企业那样，享受到创新技术和全球行销带来的高利润。我曾看到有一份统计数据显示，目前，中国软件企业的平均利润只有区区7%，远远低于美国、欧盟、日本和印度等软件产业发达国家知名软件企业20%甚至更高的利润水平。中国软件企业整体利润水平低下，又导致中国软件企业难以在技术研发、人力资源发展等方面有较大投入，进一步制约了中国软件企业的创新能力。从微观层面来看，低利润率影响了中国软件企业的资金积累和再循环能力，从宏观层面来看，这已成为事关整个中国软件产业的可持续发展能力的重要问题经历了20载风雨，中国软件企业从无到有，在“拿来主义”的学习中不断发展壮大，在项目管理、客户拓展和全球化视野等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成长出一批具有一定竞争力的领军企业。在市场需求和供给的双轮驱动下，中国软件产业经过20年的发展，已初具规模，并保持着持续快速的增长态势。软件产业发展的政策环境以及人才供给等要素条件，相对于20年前软件产业起步之初，也有了根本性的改善。面对知识经济全面兴起和全球化纵深发展的大背景，中国软件产业如何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更好地服务于“以信息化带动工业化”的国家发展战略，从主要局限于国内市场拓展到国际市场，使之真正成为驱动中国经济新一轮跨越的发动机？中国软件产业如何能在全球市场构建起自己的知识产权、标准和品牌，在新一轮软件工业化分工中抢占战略制高点？要回答这些问题，需要进一步思考和探索中国软件产业的发展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