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提醒我。
提醒我想起那个到酒吧收空瓶子的小伙子。他隔三天来一次，每回总是在一边羞怯有礼的等待，带着卑微而又自尊的神情。我卖给他盛着酒的玻璃容器，然后从他手中接过可怜的几个钢蹦。就到此为止了，不知道他的名字。一度我还见过他的母亲，白发苍苍的母亲，好些日子总是坐着他的脚踏车走街串巷。终于他将不再看到我，我也将不再看到他。
人的身体有时候也像容器，穿着衣服的容器，将那里的液体倒入，变成愉悦、眼泪或是冷漠。
我甚至没有对他说一声再见，我们生命锁链的那一环便无声无息地掉落了。他从来就未曾见过我。他们也是。酒吧。那些客人。

谁能把我的墓碑擦拭，换上干净的鲜花?
地面像长长的轨道拖着我们的身体不缓不慢地移动。地面也载着他们。这世界上的所有人。我知道戴上
隐形眼镜后我的视力变得很好，很远就能清晰地看到红绿灯。它要我们停我们就停。等待的时候，我们仿佛都看到了生命。因为这样，我们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们害怕死去，却总在死去。
他突然用力拉我的手。我顺着他的力量冲出了轨道…
声音却粗糙地撞上来，一辆车在身后急刹时的嘎然，我们成了那仓皇得四处逃逸的泥水。
那辆车的司机伸出头来大声说着什么，我听不见。这个夜晚是我的，它不是亮堂堂的灯红酒绿，不是有边际的屋顶的覆盖，不是和许多人一起渡过，是自己的。自己的。我的。
我们冲进了一条巷子，较宽的那种，在某些小城镇它应该被称作街道。两边没什么商铺，像一个黑色的洞，把我们吸入它的腹中，先是脚、身子然后是头。它的内心温暖如春。可以抬头看天，在夜晚，在这个巷子，看天。城市的高楼消亡得不知所踪，而那片天仿佛从这里的地面像浓烟一样的强壮地升腾起来，引领我们在夜空飞翔。许许多多的人在飞。甚至我们不用开口就能说话。人群里我看到那个收瓶子的小伙子，他也在飞，身体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收瓶子的小伙子、我和这个正拉着我的手的男人，及那么多在黑暗里带着笑容飞行的人们，生命用别的方式把那一环又紧紧扣上了，我们、我们还有我们。无论怎样，要生存也要选择，但我们做自己的选择。
我听见一个声音，再见酒吧，我敢肯定我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