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停车，违者放气”

愚顽记得读过的一篇文章中说，有一个人的门前有一块空地，经常有一些人把车停在那里，妨碍他的活动。他又没有时间老是在那里看管这块地方，显然也不能靠收停车费来赚钱。于是他就在那里挂了一块告示版：“禁止停车，违者罚款！”可是他发现还是照样有人在那里停车。人们知道，这块空地的主人不能经常在这里，停一会车也不一定就被他看到，再说就是看到了，也不能真的对停车人怎么样——实际上他没有罚款的权力，顶多是训斥几句，让把车子开走了事。这个人见这一招不灵，又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那块告示牌改成“禁止停车，违者放气。”自从这块牌子挂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在他门前停车了。因为想停车的人知道，“放气”是一件很容易做的事情，那块空地的主人完全可以做得到。而且一旦放气，停车的人就非常麻烦。

这个故事让愚顽想起了我们的企业中许多为制止一些行为制定的处罚措施，往往订的很“严厉”，却还是有人违反，其中很多就是因为所定的处罚措施不易实施，最后形同虚设（甚至比“虚设”更糟糕，可能因此形成一种制度可以不遵守的“文化”）。
如果所订的处罚措施正好“击中”行为主体的“软肋”——这种处罚措施非常容易实施，而且一旦实施，就给行为人带来不大不小的麻烦，这种表面看不太严厉的措施也许更为有效。

其实这个办法愚顽还真的模仿过一次。公司的自行车停车区，划出了标准的停车线，但是三令五申，就是不能收到满意的效果，许多人仍然把自行车停放的乱七八糟。我让管理员挂上了“禁止将自行车停放了线外，违者放气”的告示牌，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不过这个模仿的太“实”了，缺乏创造性，不足以说明运用的多种可能方式。不过，还是可以给这种管理模式取一个名称：击中“软肋”的处罚措施。

当年齐救赵时，孙子谓田忌曰：“夫解杂乱纠纷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击，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史记》卷六五《孙子吴起列传》）这个“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应该就是“击中软肋”的意思。

在《企业管理》小组中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网友wally_w讲了一个他经历过的这种类似的处罚方式。是在宁波时，交警对违章的处罚不是罚款而是要求违章者拿着旗帜代替做交管，必须逮住下一个违章者才能离开，如此循环，看上去处罚不重，但是多数违章者本来就是为了赶时间，现在却偏偏通过占用他的时间来“处罚”他，所以比“罚款”更有效。

找到“软肋”，是一种管理智慧。

“小惩大戒”

《易经》讲“小惩大戒”，应该算是一种管理的智慧，用现在的话来解释，就是通过对小的、容易避免、容易改正的过失实行较严厉的处罚，从而形成遵守法度的心理定势、习惯，从而避免犯大的罪过。

相传中国商代用酷刑峻法严禁把炉灰倾倒在街上的行为，其思路是这样：炉灰扬尘会引起路人口角，口角会导致殴斗，殴斗会严重到彼此凶杀的程度。与其用重罪禁止冲动的殴斗凶杀，不如防微杜渐，治其根本。倒炉灰小事与酷刑重罚之间，反差过于悬殊，那么，人们做到不乱倒炉灰，必定比做到忍怒不相殴杀要容易得多。最后施行这条法律的结果肯定是很少有人犯禁。

正式见于记载的“小惩大戒”理论实施者是商鞅，《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第三十》说：“公孙鞅之法也重轻罪。重罪者，人之所难犯也；而小过者，人之所易去也。使人去其所易，无（通“毋”）离（通“罹”）其所难，此治之道。夫小过不生，大罪不至，是人无罪而乱不生也。”当商鞅自己成为“逃犯”的时候，竟无人敢于收留藏匿他，正好说明了这个“小惩大戒”的威力不凡。

有趣的是，古玛雅文化中也有这样的“管理思想”。在林大雄、顾晓鸣主编《玛雅的智慧》一书中，有这样一段资料：

玛雅男人干完地里的农活回到家，会有一顿美餐等着他。饭后，妻子给丈夫准备好热水，澡盆边还放着干净的替换衣服。如果妻子没能准备好热水，丈夫可以因此揍她一顿，这一点居然堂而皇之地写进西班牙统治时期的法律条文，毫无疑问，这条法律是对长期而普遍流行的玛雅习俗的反映。

洗澡竟然洗出了法律！其中大有奥妙，从中可以看出一种文化机制中所蕴含的微妙智慧。

西方有一种时髦的说法——两性战争。男人和女人的权力之争在千万年的历史进程中时隐时现，未尝稍息。玛雅人和库尔德人、印度吠陀人、圭亚那印第安人等等，都实行男女分餐制。玛雅男性（丈夫、儿子）在妻女的侍候下用餐，等他们离开饭桌后，才轮到母亲和女儿就餐，这一现象在中国传统社会里也能类似地看到。作为习俗的男女分餐和次序，把两性的地位固化在每个社会成员的心理中，成为性别权力的绝妙隐喻。

通过曲折的象征功能，玛雅人摆平了两性的权力关系。男人耕作，女人做饭，男女分餐，这些并不特别；玛雅人的智慧在于人为地夸张了妻子为丈夫烧洗澡水的意义。这种小题大作、上纲上线，甚至夸张到诉诸法律的做法，实际意义远远不如其象征意味。

这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压迫。无论从性卫生还是感性上说，男子洗得干净对女于自身有百利而无一害。一般说，妇女总是被看成具有爱整洁的天性，她们通常是喋喋不休地要求懒散的丈夫、孩子变得整洁起来。玛雅男人给了女人一个绝妙的台阶，在一个对女性有利的事项上故意唬起脸来显示男权压迫。耍这个威风不会受到女人的认真反抗，一种愿打愿挨的结果导致了男性对女性的性别优势得以象征性地确立起来。

多年前，美国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家詹巴斗进行了一项试验。他找了两辆一模一样的汽车，把其中一辆摆在一个中产阶级社区，而另一辆摆在相对杂乱的一个社区。他把后一辆车的车牌摘掉，并且把顶打开。结果不到一天，这辆车就被人偷走了。而前一辆车摆了一个星期也安然无事。后来，詹巴斗用锤子把那辆车的玻璃砸了个大洞。结果仅仅几个小时后车就不见了。

以这项试验为基础，政治学家威尔逊和犯罪学家凯琳提出了一个“破窗理论”：如果有人打破了一个建筑物的窗户玻璃，而这扇窗户又得不到及时的维修，别人就可能受到某些暗示性的纵容去打烂更多的窗户玻璃。久而久之，这些破窗户就给人造成一种无序的感觉。结果在这种公众麻木不仁的氛围中，犯罪就会滋生、增长。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我们也可以发现一些类似的情况：

——一个人带头摘取商店门口摆放的鲜花，其他人就群起而效仿，将数个花篮中的鲜花一抢而空。

——对于违反公司程序的行为，没有进行严肃处理，没有引起员工的重视，从而使类似行为再次发生甚至多次重复发生。

企业对员工中发生的“小奸小恶”行为，要引起充分的重视，小题大做，加重处罚力度，严肃公司法纪，这样才能防止有人效仿，积重难返。

1994，新任纽约市的警察局长布拉顿认为，“小奸小恶”是暴力犯罪的引爆点。他针对看来微小，却有象征意义的犯罪行动大力整顿，带来了很好的效果。“警局的最高领导居然要关心街头那些‘毛毛雨’犯罪，这在纽约市是史无前例的，甚至在整个美国绝大多数警察局也是史无前例的。”马里兰大学政策研究专家沙尔曼感慨地说。事实是，纽约市的治安大幅好转，甚至成为全美大都会中治安最好的城市之一。

看来，这个“小惩大戒”，是古今中外“通约”的管理智慧。

（选自学术活动厅。本文已发表于《企业管理》杂志2004年第8期）